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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r 3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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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新的一天。

        浦尔密广场的白鸽照样成群飞起,西里西图书馆的尖顶蒙在雾里,梧桐树影朦胧,旋叠着在白色的雾气中下坠,行人像行走在流动的河上,然后一头扎进深深的虚幻里。十字街头有风、靛、蓝、无尽的迷雾、白玫瑰的刺和铜色的子弹。萨维尔和艾瑟夫一同出了公寓,往军校走。洛努斯因为恰德提甩手走人的事情去了副校长室帮忙,据说还要往格里厄力的南城去一趟,调查组的人员都会随行。萨维尔按照规矩本来也要跟着去,但是被洛努斯留在了西里西,借口要他代课,给学生讲情报搜集整理之类他临走前没上完的内容。其实就算洛努斯真的带着萨维尔离开,也自然可以找到别的教授来代课,但洛努斯一纸申请交上去,军部和军校高层的人居然同意了。其实原因萨维尔心里清楚,无非是因为塔他洛斯军政一体,而他有加入军部后来因为政见不和又退出军部的前科罢了。没有人希望他参政议政或者加入军事行动,哪怕是隶属军部的调查组的独立行动。毕竟在军部和军队这样要求绝对服从的组织里,多一个异样的声音除了会让上位者们头疼之外,并不会有什么好处。可是碍于他父亲,埃塞利夫斯·希格里亚诺手里掌握的军火势力所以不敢明面上对他太过分:毕竟他们还期待着希格里亚诺家族的长期友好合作。调查组组长伊提·洛努斯的申请无疑成了调和这矛盾的灵丹妙药,那么这样小小的破例——浦尔密军校教授职位的授予——就不值一提了:不可否认,萨维尔的优秀有目共睹,他完全适合这样的位置。值得一说的是,希格里亚诺家族能在塔他洛斯政府能说得上话,说到底是因为前族长弗朗西斯·希格里亚诺是开办军火厂的军火贩子,到了埃塞利夫斯这一辈,他们家族就几乎垄断了市场上的军火生意,这几年也是他们在背后支持塔他洛斯前线军队的武器装备,并且大发战争财。说起族中,或者在某些方面根本不能算族中人的弗朗西斯·萨维尔,也有一段令人津津乐道的往事——若是没有,他就该叫弗朗西斯·希格里亚诺了。

        弗朗西斯·萨维尔的母亲叫裴婕娜·萨维尔,一位名动西里西的美人,同时也是兰勒厄尼斯先生最喜欢的一个学生据说馆长本人非常不喜欢这个名字,“洛伦·兰”这个名字也是裴婕娜最开始这么叫的,馆长很满意,于是让别人都这么叫她,后来嫁给了埃塞利夫斯·希格里亚诺,但是这段叫旁人羡慕的好姻缘却没持续多久,五年后这两人宣布离婚——没人知道内情,有人传言裴婕娜出轨在先,埃塞利夫斯看中自身名节提出离婚;有人传言埃塞利夫斯殴打妻子,裴婕娜忍无可忍提出离婚;更有甚者传言西里西图书馆馆长兰勒厄尼斯原本心悦埃塞利夫斯,知道裴婕娜和他结婚之后出于不满从中挑拨关系,导致两人决裂:这个谣言还有例证,比如说当年埃塞利夫斯和裴婕娜的婚礼兰先生就没出场,后来裴婕娜婚后又被兰先生频频叫去图书馆长谈云云——但谣言无凭无据终归不可信,事实是在和埃塞利夫斯离婚后不久,裴婕娜发现自己怀孕了,这位极其冷静的女子并没有慌乱,反而去投奔自己的老师,兰先生倒无所谓谣言与否,自然同意收留裴婕娜,并专门为此雇人照顾她。但令这对师生始料未及的是,裴婕娜生下孩子并为那个讨人喜欢的新生儿取名弗朗西斯并冠上自己的姓氏后不久过世,埃塞利夫斯听说此事后来向洛伦·兰要人,并提出两点保证:一是孩子仍姓萨维尔,也不会改名;二是只要兰先生同意交出孩子,他就保证战争的军火不会靠近图书馆,若是违反诺言他就吞弹自杀。当时兰同意了他的要求,条件是在小萨维尔满十二岁前,每年两个月要来她这里;并且,兰当时微微笑着对埃塞利夫斯说了一句预言。但埃塞利夫斯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说了一句“我又怎么瞒得过您呢”就欠身离开了。

        “‘不用跟我保证若是您的军火进入图书馆的地界您就吞弹自杀,希格里亚诺先生,您本来就不得好死,又何必向我做出这样的保证呢。’当时兰先生是这么说的。你别误会,兰先生是非常反对战争的,据说当年军校建成的时候,军部派了几位要员去请兰先生为军校门口的牌匾题字,结果连兰先生的面都没见着。”萨维尔趁着从公寓出发到浦尔密军校有一段距离,而两人又是步行,就干脆把往事告诉了艾瑟夫。反正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当然知道啊,弗朗。但是能让兰先生讲出那种话,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艾瑟夫拽着萨维尔的衣袖问。萨维尔垂眸扫了他不安分的小动作一眼,并没有甩开手,而是继续说:“还好,有军火贩子的老练,也比较严格。你离我这么近么?我今年二十八了,阿森德兰。”他这话说得艾瑟夫一顿。萨维尔比他大六岁,这点他早就知道,但他不知道为何萨维尔忽然提起这一点。他心中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而他的预感往往很灵——“我父亲打算给我订婚,你应该听说过,军部部长的秘书安戈尼·卡洛尼戴尔的女儿戴安娜……”艾瑟夫闻言惊叫:“他疯了?!那小女孩今年刚满十四岁!”“……的姐姐凯瑟琳·卡洛尼戴尔。”萨维尔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她今年二十四。”艾瑟夫的表情一言难尽:“弗朗,你真的要娶她?”他的心都快碎了。

        萨维尔张了张嘴,但是他突然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见过凯瑟琳·卡洛尼戴尔,那位小姐相貌出众,谈吐举止优雅至极,讲话也是温声细语,完全挑不出毛病。但他很清楚自己对那位尊贵的小姐并没有感觉,就算有,也是纯粹对于她的美貌和品行的赞美而已。他从艾瑟夫的脸上看到了一点绝望——那感觉令他分外不舒服,是心疼和不舍和……一些他也没办法确定的东西在里面,并且占据了绝大部分。或许也不是没法确定了,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后来他确实分外清楚那些是什么,是他对于父亲这项决定的厌恶以及,爱意,深深的爱慕之意。这也是后来艾瑟夫控制不住爆发的情绪把他抵到墙上吻他的时候,他没有拒绝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的原因。他爱阿森德兰,他的阿森德兰。

        眼下,他只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然后将艾瑟夫揽进怀里,艾瑟夫没说话,萨维尔轻轻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我不会让我父亲给我和卡洛尼戴尔小姐订婚的,我不喜欢她,阿森德兰。”艾瑟夫闷闷“嗯”了一声。萨维尔想要不以后还是不在他面前提起这些事了,而且订婚的事他也希望作罢,总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在里面,就好像他已经心有所属了一样。——想到这儿,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有些事情,一味的逃避并不会有好的结果。怀里的人微微动了一下,听见萨维尔带着笑意的声音:“我说不娶她了你也不高兴?”艾瑟夫赌气般地抬头,还是光明正大地趴在萨维尔身上,反正也没几个路人瞧见:“弗朗你在逗我吗,还是你只是不喜欢我拽你的袖子?”“没有。”萨维尔矢口否认,艾瑟夫于是继续拉着他的袖子往前走。萨维尔看着艾瑟夫的背影,思绪飘得有点远。他不希望看到艾瑟夫伤心的表情,就像当初听到他说自己来自勒萨默斯的籁耳撒列薇尔会心疼一样,那样他会忍不住怨恨自己,以及不知道该用什么报答艾瑟夫小太阳一样传到他身上的暖意。没有人教他该怎么做,他又很难主动将一些心思说出口。其实他承认,在他看到自己说要和卡洛尼戴尔小姐订婚——言下之意就是自己可能会娶她——的时候艾瑟夫伤心的表情时,在他看到他若无其事拉起他的袖子继续往前走时,心底产生的情绪就告诉了他,现在他确定了。他确实分外清楚那些是什么,尽管以前他避免捅破和承认,但他不是个无知的人,他知道那是爱意,深深的爱慕之意,他能感觉到。可是他的父亲绝对不会允许他这么做,他不会允许他爱一个男人。但是如果艾瑟夫知道他的想法,他就会告诉他那不重要。可是艾瑟夫不知道,萨维尔希望他这辈子也别知道,就像他说的,他今年二十八岁,而艾瑟夫才二十二岁,大好的年华。他不可能自私到要艾瑟夫去承担这些不合时宜的情感,爱是尊重,理解,包容,而不是占有。但是他渴望艾瑟夫的接近,那样的感觉很好受,至少那时他认为那是他必生所求,他能陪在艾瑟夫身边,就够了,这就足够了。可是他也明白他的奢求几乎不可能实现,前线的战乱让人无法保证任何事是长久的,让人无法保证是否有一天爱会变质,变成他们都承受不起的压力和负担。他没办法去赌,因为他除了自己,没有任何筹码央求爱的人为自己停留。

        萨维尔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对艾瑟夫产生这样的情愫,他还记得初识艾瑟夫是在一年前的初冬,那个站在他背后的年轻人长得非常英俊,琥珀色的眸子像乐谱上飞动的音符那样灵动。那一瞬间他们都愣住了,像许久未见的朋友,相识而不敢靠近——互相打量着彼此,任躁动的陌生情感在心底蔓延。午后的阳光铺洒在年轻人的头发上、眼瞳里,以至于那双眼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有股虚幻的不真实感。伟大的天主毫不吝啬地赐予这个年轻人最厚道的祝福,像阳光像天使一般,就这么突然地闯进萨维尔那他自认为平凡且狭隘的视野里。如果这就是相遇,他那时想到,那也太突兀了些,倒不如说这是久别重逢。可是他莫名很喜欢这个年轻人,任谁见到这样的年轻人都会产生好感,事实证明艾瑟夫的人缘在军校里也很好,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被塞过情书——前提是军校里有女孩子的话。

        萨维尔印象很深的一次,是在自己的公寓里。那个时候艾瑟夫盘腿坐在沙发上,用枕头垫着腰,随手翻着一本书。这是一本极其枯燥的工具书,但是却是少数几本萨维尔留过批注的书。萨维尔看过的书一向很干净,虽有不动笔墨难读书的老话,但他很少作批注,尤其是一类的,倒是在教材或者专业性较强的书籍里会留一些,要么就是对文中所述观点提出的疑问,要么就是对观点的补充,要么就是自己的见解,要么就是一些其它的联想,当然,也包括一些看到不顺眼的地方直接提笔骂作者或者编者的批注。于是乎一本枯燥的工具书竟然硬生生被艾瑟夫看出些许趣味来。萨维尔的笔记比他的要整洁干净很多,字也好看,没他写得那么棱角分明。萨维尔倒无所谓艾瑟夫乱翻他的书,但是看着年轻人一脸认真的表情,萨维尔还是微微笑了起来。然后他悄无声息走到艾瑟夫面前,似乎有所感应似的,那一刻艾瑟夫也抬起头来看他,琥珀色的眸子里盈满笑意,就像洒在海面上的阳光那样明亮。“你在看什么?”他明知故问。“在看你吻过的字符。”艾瑟夫笑着回答。“……为什么这么说?”他迟疑着问,但是他心里对这个问题的答案隐约有个猜测。“一种浪漫的说法不是吗?”艾瑟夫笑着反问。白色的纱帘遮住了阳光,一点点光晕将他的皮肤镀上浅浅的色彩,一直延伸到微微敞开的领口里,延伸到萨维尔的心里去。艾瑟夫将修长的手指卡在书页里,双眼则认真地注视着他,带着模糊又清晰的情愫翻滚又压抑。萨维尔就这样被认真地注视着,或者说,艾瑟夫的双眼勾起了很多模糊又清晰的东西,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那种感觉很温暖,就像四月天里的阳光,带着令万物复苏的暖意,于是他回望着他。艾瑟夫那双极漂亮的琥珀色眸子里装着萨维尔,他的紫色眸子,他的黑发,他紧抿的薄唇。在他的眼睛里萨维尔看到了自己,于一片灿烂的天光里。——那不是游戏。那一刻他如此清楚地意识到。可是公寓里如此安静,心头的火焰还在烧着,烧着,像洪水猛兽一般喧嚣。

        白鸽飞了起来。

        艾瑟夫的眸子里有很多东西,山啊树啊花啊草啊,萨维尔曾在其中看见翅羽朦胧的黑鸦飞离教堂,看见蝴蝶彩色的薄翼翩翩起伏于午后的回廊,看见阳光随着窗棱下的风铃飞舞跌宕,看见白鸽流连盘旋在大理石雕塑下的校场,看见海浪披着白袍打碎渔夫的船桨,看见羽毛笔在寂静无人的空室兀自书写传世的篇章。但是他不知道,艾瑟夫的眸中更多的是他,他披着黑风衣扎起半长的黑发,他在雨中默默撑伞为自己和路边的野花,他在紫罗兰色的眼睛里诉说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他拿着书走下浦尔密高高的抬架,他对着黎明放下手中紧握的枪把,他陪着他走过西里西的长路隙罅,他在白鸽翅翼的残影中回转身看着时间复拓。

        早晨的阳光很好。长长的天光穿过大风,照向西里西图书馆遥不可及的尖顶,被那飞过的群鸟遮掩又出现。那是浦尔密广场的白鸽,听说其中的一两只来自遥远的翡冷翠。白鸽流连盘旋在大理石雕塑下的校场,那是拔地而起的浦尔密军校,交叉的枪管和出膛的子弹组成的铜色校徽被未散尽的雾气衬托出白日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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